墨言

那是，發生在某個深深夜晚的事情。

※

準確的時間說不上來，只知道是將近午夜。

機車引擎運轉的聲音無間斷地在空氣中盪漾而出。這個時節，已接近夏終，越發稀少的蟬語在這個深夜顯得格外突兀，那是單薄微弱，卻又能抓住聽覺的聲音。

車子行駛在八卦山的山腰，從打工的地方回家這是必經道路。車頭燈探照著遠方不遠的路面，周圍暗黑色的樹影隨著若有似無的微風搖曳著，在人類因夜晚而放大的五感中，渲染出詭異的暗色系色彩。

過去一點的遠景，是熟悉的小城鎮，即使是接近午夜的時間點，仍然燃燒著橙黃色的燈火，宛如，夜晚的火事一般。至於再高點的天空，就是純粹的、深沉的，如同布幕般的黑暗。

此時車子行經樹林旁，擺動的黑影將夜晚添加了點未知的詭譎感。

唧、唧──
唧、唧──

夏終的蟲鳴仍不絕於耳，即使是深夜依然不覺疲累。

車子以時速四十公里左右的速度向前，轉過連續彎道後是一段不短的平緩直線。伴行的僅有一旁淡白色的路燈光線，當我正想藉由耳邊的風聲來抒發一點打工的勞累時，右前方不遠的路旁兩個模糊的影子映入眼簾。

隨著距離越來越近，我才看得清楚，是兩個人影──

一名看似中年男子，牽著孩子，往路旁的深深樹林望著。看起來，像是一對父子，或者父女。

「這麼晚了……？」我在心中暗忖著，許多猜測也因此油然而生。

於是，不安也隨之而來。

距離只剩下不到三十公尺，這時我決定加速駛過，便緩緩加了油門……

像是等待許久一般，那看起來像父親的男人轉過頭來拼命的揮舞雙手，我一度以為他要衝到馬路上了，於是壓下了煞車，速度漸漸歸零。

「先生、先生！我妻子還在裡面！」

那男人用力搖著我雙肩，很急切的重複這段話。

「裡面？」他說的『裡面』讓我感到困惑，這附近僅有樹林，難道說他的妻子在樹林迷路了嗎？

「拜託，我沒辦法進去！」男人又說，一樣急切並充滿擔憂的語氣。

「等等，你是說你的妻子被困在樹林裡面嗎？」我問。

「拜託！我妻子還在裡面！」

「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？請解釋一下好嗎。」

這時我感覺衣角被什麼勾到了，回頭一看卻什麼都沒有......

──噢，不，是男人牽的孩子拉著我的衣角，是個七歲左右的短髮女孩。

「有火。」女孩用一種哽咽的語氣說道，不久便逕自哭了起來。那是種在夜晚感覺能夠深入骨髓的哭聲。

無法理解的話語不斷充斥我的雙耳。四周是一片深黑的佈景，別說火，連路燈的光都顯得微弱。

「拜託！我妻子還在裡面！」

「有火。」

我不知道這時應該怎麼做，在無意識到之下，我的右手轉動了機車的油門，感覺就像離弦之箭，悄然而快速的飛離而去。

在完全遠離那兩個人之前，我清楚的聽見了男人大聲的吼著：

「啊啊啊──！」

※

隔天我在騎經那段路時，看到裡面的樹林裡有棟焦黑的房子。

和附近的朋友問了之後，才知道在幾年前的深夜發生了一場火災，父親和女兒都來不及逃而被燒死了。而他口中所說的妻子，事實上沒有任何人知道是怎麼回事。

說的明白一點，根本沒有人看過他的妻子。

只是這些年來有好幾個人目睹，在浮生大眾應該安寧歇息的夜晚，有位不知名的女子站在往山底的路旁，凝視著宛如夜晚火事的，那令人醉心的夜景……